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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篇文章，
是对恩师的纪念，
也是向更多的朋友
分享她老人家的教育理念和教学方法。
01再见，先生……
最后一次去拜见刘士俊先生，是还在读大学的时候。不知她是否退休，是冒蒙儿去的。进了东北师大附中的校门，朝一位年轻老师打听。这位老师抬手看了一下手表，竟然说这个时间，刘老师应该在某层楼的阳台上打拳呢！
有点无法置信，仍爬楼去找。“青龙出水，白蟒翻身……”隔着朦胧的毛玻璃，熟悉的声音和胖胖的身影透了过来，我知道，那是她……
后来听同学说，老人家年纪大了，去了美国的儿女家；再后来又听说，竟然只身回国了，宁肯住在一间老年公寓里，也不肯给儿女添麻烦。断断续续收到的这些信息，都不令我吃惊，这故事符合她老人家的性格，我知道，那是她……
再就是今年四月，同学群里传来老人家在三月里已仙逝的消息和一波波的纪念报道。虽老人家高寿，可她的离去，对我们这些学生仍是心灵深处的一次突袭。看到转来的视频，儿女按照她老人家的愿望将骨灰撒向了大海……对自己如此的安排，我不吃惊，我知道，那是她……
刘士俊先生，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。知道老人家离去这些天，几十年前跟她的故事，时不时在脑海中浮映出来，就像一次又一次的再见。本来想动手记录下来，可每次都敲不下去键盘。时过两个月，才缓过些神来，写下这些，作为纪念。
02史上最长的教鞭
所有的同学，都会自认为那位总是和蔼可亲&笑容可掬的老头、班主任穆怀荣老师对自己是最好的；同样，所有的同学都认为自己受到刘士俊老师的批评和惩罚是最狠的，自己才是老人家的亲学生。
四十年过去了，同学聚会聊天，似乎每个人都记得那根长达2米的教鞭是因为什么落在自己肩膀上的。
先生体胖，不愿多移动，但长长的教鞭在她老人家的手里却是起落娴熟，无论指向黑板板书的某个字词，还是哪位同学上课走神，教鞭挥将过去，都会轻重适度地落向目标。前两排的同学，经常会得到老师的教鞭优待。
有一天，那根长长的教鞭竟然被同学们下课玩耍时给折断了。事实上，这是留下来几十年的一个悬案，至今无法确认这个“被玩断”，是否是故意而为的——先生很不高兴，上课没有了教鞭，好像她都不会讲课了。
第二天，有同学又让家长给老师做了一只更长的，从此，三四排的同学也可以享受老师的亲切教导了。那同学受到了不少埋怨，但看得出来，他心里还是很得意的，因为他个头小，一直坐在头排，教鞭过长，点到他的机会似乎瞬间少了许多。
一次语文课，我轮座到了教室的侧边里，鞭长莫及。自认为集体读课文时思想可以小小溜号一下。突然，莫名地感到了一袭寒气逼来，抬眼瞧去，老师虽面向课本，犀利的目光却通过眼镜角直直逼向我来，于是赶紧正襟危坐，高声朗读，时不时窥过去，那目光仍在，甚至老师开始解读课文了，那目光仍在……
从那天起，听先生的课，再不敢丝毫分心。那目光，比教鞭更可怕，太吓人了！
03三字之师
记得读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，我写在本子上的字惨不忍睹。一次，班主任齐凤春老师（也是语文老师）看到我的作业本，气得够呛，直接带我去见在同校任教的母亲：自己对妈妈讲，刚才是怎么跟我诡辩的！
我的声音在嗓眼里转着，凤春老师逼我大点声，我字正腔圆放大声音道：我说——既然我的字写得难看，现在还让我每个字比别人多抄10遍，这样养成了习惯，将来改，得有多难哪！
母亲听了，哈哈大笑，对凤春老师说——咦，我儿子说的，好像很有道理哦！
班主任气得扬长而去，身后飘过来一句话：你儿子的字，我再也不管啦！
从此，我的字，就这样一直难看下去，直到初中，遇到了士俊先生，遇到了这位特级教师的那次书法课——仅仅那一堂课，就让我疯狂般地爱上了写字。
“你去，打一桶水来。今天，我们讲讲书法。”那天语文课，老师提着一支超大的毛笔，进了教室。有同学赶紧提着打扫教室涮拖布的水桶，打了半桶水回来。然后，老师用大毛笔蘸着水，在墨绿色的玻璃黑板上，开始了我中学时代的唯一一次书法课。
老师说：“书法，我学得太乱太杂了，写得不好，但可以跟同学们说说我的体会。我主要学的是柳公权的玄秘塔，大家也可以找来读读……”我记得这是霸气老师唯一一次的谦虚。现在想来，估计正是她老人家这次难得一遇的谦虚，让我对中国书法如此重视，如此敬畏。并如此亲切起来了。
老师边写边说：“开始练字时，不要练太多的字，用心揣摩，好好练几个字，其他的字触类旁通，就很容易上手了。想写好汉字，先要掌握好下面三点……
“第一点，重心要稳。看这个“塔”字，就像一个人抱着一件行李。“土”字旁，是行李，不能太大，占整个字的三分之一，再稍稍往上一些，这样才抱得住。右边要大，占三分之二，像抱行李的人，他站得住，这样整个字的重心就稳了。重点要稳，这是练字时首先把握的一个方法。
“第二点，笔画布匀。看看这个“常”字。不仅要观察那些笔画的写法，还要注意笔画间的空隙，也就是说这些笔划和字的各个部分，距离要适中，分布要均匀。
“第三点，上紧下松。看看这个“梁”字。木字这个长横，就像走钢丝的人拿着的长杆子了，让字看上去很稳，符合第一点重心要稳。同时，在第二点——笔画布匀的前提下，上面的部分比较紧凑，下面的木字笔划分布就比较松一些。
哇，原来如此！写一手好字，不是横平竖直就可以了。从那堂课后，我竟然疯狂地喜欢上了写字，父亲看过的一份份参考消息，被我练字写得密密麻麻。我为什么喜欢在报纸上练字，第一好处是不用找字贴了，第二是因为在新闻纸上用钢笔写字，更容易出现漂亮的笔锋。
瞧，这是一年级小豆包小奔头同学专门为《猫叔创想故事》小课程写的“山”字。
04别把朗诵，搞得那么复杂
有一次课，是讲高尔基的《海燕》。要找一个同学先来朗读课文。我故意挺直了腰板，果然如愿以偿，老师的教鞭指向了我，我自信满满、有腔有调地开始朗读：在~~苍茫的大海上,狂风~~卷集着~~乌云……
“停！”还没读完两句，就被老师愤怒地喝止了，我顿时一头的雾水。
我是有备而来的，因为恰是前几天，在收音机里听到过王心刚或是孙道临的读诵，并被深深打动，于是刻意来模仿一下，期待老师给个赞，哪想竟然会“错了”？
老师讲：“跟谁学的，拿腔拿调的？一个小孩子，就要用小孩子自己的声音来读，你自己的声音是最好听的。明白了？读——”
这一次读，收音机里所听到的语调被瞬间蒸发掉了，还原了自己的声音，老师听着听着，脸上露出了微笑，教鞭点了一下，示意我坐下，对全班同学说了一句：“这样读，多好听呀，别把朗诵搞得那么复杂。”
回想起来，若干年前为《字宝宝乐园》和《火星娃学汉字》这些动画片的制作做预配音和担任配音导演，也是得益于她老人家当年启蒙的。
前些天录完《猫叔创想故事·愚公移山》语音节目放给小奔头听，小奔头竟然有些惊喜地说：“爸，您这跟孙敬修爷爷和凯叔的似的呢！”虽然我自知差得很远，尤其是里面那些抵挡不住的东北口音，但能得到第一个小听众这样的肯定，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满足了。
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我更深切地体会到老师教导背后的意义，无论做什么，自然和真诚，是最为重要的。
05去，让你爸带你去一趟南湖吧
写作文，对于中小学生往往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，非常难以抓到要领，甚至无从下笔。
一次作文课，学写说明文。老师引导说：“说明文，就是把自己所知道的，告诉给那些还不知道的人，一层一层地说清楚，就可以了。写什么，你们自己定！”
写自行车、写收音机，写手电筒，写自动升降黑板……那时候，没有现在这么富裕，没见过什么特别的电器物件，同学们大都挑了这些来写，还算是比较“先进”的。多是出于淘气，我竟然下意识地从嘴边冒出两个字来：“南湖！”
南湖，是长春的一个湖景公园。老师的目光射过来，找到我。哇，竟然听到了！我赶紧缩起了脖子，等着挨教鞭吧。老师却点点头肯定地：“嗯~~~想法不错，去，让你爸带你去一趟南湖吧！”
父亲，是一个整天把自己埋在数学书堆里的人，满脑子全是科研和教学，平日里哪有工夫管孩子，更别说随便就去一次南湖公园这么大的动作了。教鞭没挨上，祸惹到父亲头上去了，太纠结了，检讨自己的淘气也来不及了。
悄悄跟母亲说了，母亲又跟父亲说了。周末，父亲郑重其事地推起永久自行车，带我去了一次南湖公园。
当一个严谨的数学父亲和一个开放的语文老师相遇，会让我能逛一次公园，对我而言，实在是喜出望外。现在的小朋友们，比起小时候的我们，真是太有福了！这篇对南湖的说明文，老师喜欢，让我在全班给同学们朗读了一遭。从此，我的作文经常被当成范文，或是朗读，或是贴到墙上展示。我从此爱上了的写作。
不论后来，读大学时当校刊记者，并开辟专栏每周一篇小文，还是后来在不少杂志发表连载文章，为出版社做图书策划和创编出版30多本图书，再后来为动画片写脚本、做剧本统筹，直到现在给孩子们创作的一集集创想故事……作为曾是学数学本科的一个人，数学素养虽没培养出来多少，倒是跟文字打了半辈子的交道，也算是自己的一个小传奇吧。
我非常确信，桃李满天下，在老师成百上千的学生中，我绝不是出色的。因为在当届、历届东北师大附中的同学中，出类拔萃顶尖棒的同学真是太多了，太多的同学都去了北大清华中科大读书，太多的同学现在都成为了国内外的教授院士老板……
我难以确信，那次等她老人家打完拳，上前报出自己的名字时；当我向老师讲起对自己那几个受益终生的故事时；当我向她告别，老人家将我送到楼梯口时……她是否真的记起了我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。
先生享年91岁，推算过去，教我的时候正值50岁。在老师同学的纪念文章里，看到她老人家的一些照片。晚年的样子与教我时的面貌没有太多差别，看来她晚年时分，并未老去；而这张她年轻时貌美如花的大美女照，是头一次看到。乍一看有点陌生，但端详一下那眼神，是再熟悉不过的了。我知道，那是她……
老师走了，但我相信，老师所教给我们的，一定会代代相传的。
先生，写下这篇文字，作为向您呈交的最后一篇作文吧！
您的学生，陈鹏
2019年5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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